十里南贺川

“昨日天公不作美,今朝拨云见明月”

尽染 上


“明明毒酒最开始就是苦的,明明通往深渊的路最开始风就很冷。毒酒是你,深渊也是你。”


***

“这几片火腿全都给你,明天我会多带一份便当来,你可不许再偷偷用草和泥来瞎混了啊小千里!”

“嗯嗯…嗯!梅子亲最好了!”

Pk学园主教学楼的天台上,角落里正坐着两位不起眼的少女。那个戴着眼镜的女孩,正狼吞虎咽着对面便当盒里的肉片,专注的神态宛如正在参加一场殊死的战斗,一双竹筷在她指尖翻飞的残影映在对面女孩沉静而忧郁的深枣红色瞳仁里。

人间四月,是一年中最慵懒的时节。午后的和风裹着阳光里暖融融的味道,轻柔地拂过她们的制服,微微扬起草绿色的衣领和裙摆。

目良千里,级部闻名的吃货存在,因为贫穷锻炼出来了极端强悍的生存能力。她的眼神里未曾有过阴影,是太阳花一般灿烂的生命。而那个被她称作梅子亲的女孩却截然相反,浑身透出与周遭格格不入的颓唐气质。

一头暗棕色的短发因为懒于打理而有些乱蓬蓬的,苍白的面色将两轮浓重的黑眼圈衬得更加明显,但她自己似乎从不在意这些。她身材瘦小,又略微有些猫背,架在身上的制服上衣仿佛永远偏大一号。唯一和千里相似的地方大概只有她们共有的小圆脸,这令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上几岁,倒是生出了一种别样的萌感。

这看起来最不可能的二人组,究竟从何时开始变得这般形影不离,连她们自己也不甚记得清楚了。大概是梅子爱吃甜食,又总是悄悄带零食来学校吃,而每次一掏出来,便会遭到千里的无情抢劫,一来二去,两个被嫌弃的少女便成为了彼此在这座校园里唯一的挚友。

梅子知道千里明媚的笑颜下咬牙坚持的样子,也会在她就要坚持不住的时候从背后抱住她,告诉她,在我面前你也可以哭哦;千里也见过寡言的梅子话痨时的情态,尽管时常听不懂她在絮叨些什么,但只有在千里面前,她晦暗的双眸才会闪烁出星辰的颜色。

“如果真的是那样,那我不如死掉更好呢…”短发少女本就中气不足的声音此时更是细如蚊呐,她一边说着一边偏过头去将眉眼低垂在背光的阴影之中,没有血色的指尖因紧张而僵硬地扣紧了手中的空便当盒。

“别嘛别嘛!说不定人家这是对你也有意思哦~你就这么死了,他能舍得?”眼镜少女站起身来,双手托住梅子的脸颊弯腰凑近,两双眼睛隔着尺寸之遥赤裸相对。

她早就不会被这个日常把死字挂在嘴边的阴暗少女吓到了,她已经习惯了梅子的极度自厌,偏执地将一切事物联想到自己的糟糕之处上,随时随地表达对自我的苛责与厌憎——正如千里自己除了家人之外目无他人的自私,这是她们不为旁人所接纳的特质。

同样被排斥的梅子是千里遇到的第一个和自己如此相似的人,从她不厌其烦地接纳这个只会索取的自己时开始,千里便已把她当做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守护的妹妹了。此时此刻的千里也深知,她这般的话语,只是在期待来自对方的一点点肯定和鼓励罢了。她就是这样容易知足的孩子,只是世人对她这种有些幼稚的表达方式,往往报以的是变本加厉的否定。

梅子躲不过她的目光,只觉得阳光落在她浅咖色的长发之上反射出略带侵略性的光芒,灼痛着自己的神经。“怎…怎么可能!我这样的不可燃垃圾…”她不假思索地反驳。

千里知道她肯定会这么说,也不回嘴,只是紧挨着她坐下,一手搂住她纤瘦的肩膀。“你别着急,这事咱们下午放学慢慢商量,会有办法的,指不定明天的这个时候,你俩就在一起不要我了呢!”

“好…那你让我蹭一蹭…”梅子的双眼眯成甜甜的弧度,也不等回话便一头埋在千里的胸口撒起娇来。身为贫乳少女的梅子,一直觊觎着千里的双峰,而她只要肯投喂零食,千里倒也来者不拒。

“对了你听说没,今天新转来的那个…叫什么来着?哦,相卜同学,她懂占卜,要不要让她给你看看你俩的相性啊?”她轻轻拍着梅子的头顶,语气却又变得轻佻起来。

“哎呀看什么啦肯定是负数…”她满脸黑线地被那个想一出是一出的状况外少女像拉着尾巴拖小猫一样拖着下楼。

在楼道拐弯处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躺着一丛被风带来的樱花瓣,那些新旧深浅的粉色沾了尘泥,在她眼中一闪而过。

又到了落樱的时节呢,她暗自想着。

二人踏进班级大门,只见平日午后懒懒散散的同学们几乎都围在了教室的同一处,拨开人群映入眼中的便是那黑皮辣妹狂甩水桶的画面。这种热闹的场面素来与梅子是无关的,但是千里拉着她硬是加入了等待占卜的长队。

“哇噢!真是厉害呢小千里!”那个名叫相卜命的转校生和千里相对时愣是吓了一跳,夸张的动作震得胸前的事业线一颤一颤。“你的气场是狼呢~”

“かっこいいね…小千里。”一张小圆脸从千里的背后冷不丁地钻了出来,顶着一头乱蓬蓬的短发。此刻她的眼睛又眯成了两弯可爱的弧度,轻拍着一双半缩在袖子里小手,毫不掩饰对那狼少女的崇拜之情。

相卜命这才发现,千里的身后竟一直躲着一个小小只的少女,周身燃烧着漆黑与梅红交织的火焰。那火焰并不张扬,也没有温度,却令她心底某个角落隐隐地刺痛了一下。

“啊呀抱歉抱歉,你叫什么来着?”这自来熟的活泼辣妹竟也一时没想起来她的名字,只得做着鬼脸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问道。不过梅子当然也没有怪她,毕竟自己在班级里向来存在感低微,被记住才显得奇怪吧。

听完对她气场的描述,千里一拍梅子的肩,竟哈哈大笑起来。“什么嘛!之前隔壁班那和尚还说你的守护灵是白兔,完全就是萌物嘛,没想到气场这么暗黑呢哈哈哈!”——能记得关于梅子的事情的人,大概只有千里了。

笑够之后她又转向相卜命,只见她眉头一皱,两枚镜片上的反光遮住了调皮的眼神。“对了相卜同学,你帮她看一下,她和…”

“和”字尚未说全,梅子立马踮起脚尖一手勾住千里的脖子一手慌忙捂住她的嘴。“没什么没什么!”她一边撇着眉赔笑,一边使劲拽走怀抱里那体格比她大一圈的少女,全然不知自己的脸颊和脖颈已在一瞬间红透,就差头顶冒出蒸汽了。

“又是恋爱的烦恼吗…”相卜命无奈地耸耸肩,低声自言自语道。“真是哪个少女不怀春啊…”

“锋利的锯齿么…‘靠近的人都会受到伤害’什么的…”下午的数学课上,梅子又开始神游起来。反正一直数学超烂的自己,就算想要认真听课,也根本听不懂老师在讲些什么。“还有长发一般气场到底是什么啊喂…莫非是他之前留过拖地长发,结果因为老是自己踩到自己的发尾才决意怒斩青丝从不良毕业的?”

梅子被自己大开的脑洞逗得哑然失笑,赶忙用宽大的袖口遮住小半张脸以免又被老师发现。“要是做数学题的时候思维能有这么活跃就好了…才能完全发挥在了毫无意义的地方上了啊,这样的自己果然还是立刻去死比较好呢…”转瞬之间她的思绪又发散到其他地方去了。

暖风穿过教室大开的窗子,挠得人心里痒痒的。关于那个同班的少年曾是不良的传言,早在他刚转学来不久之时她便有所耳闻。再加上他脸上时不时闪过的青筋暴起的表情,以及文化祭上沾满奇怪番茄酱的校服,她几乎早就确认了自己的判断。只不过,那时候她还尚未对他有所遐思。

晴天的傍晚,西边开阔的天幕上渐次铺展开绮丽的橘红,将这座小城定格在安稳的忧伤之中。空旷的教室里只有两个少女在窗边的课桌上相对而坐,沉默的剪影镀着一层柔和的金边。

“我…果然还是应该去给他道歉吧,我这个错误的存在,已经打扰到人家的生活了吧?”梅子低着头,自顾自地说着。虽是没有强硬的语气,但她认准的事情从来没有人可以拉得回来。

千里知道这一点,所以从不正面否定她的想法。“那么就真的要写情书告白咯!加油啊梅子亲,相信你的文采哦~那个窪谷须同学,说不定本来就喜欢你,收到你的情书岂不是要干柴烈火,明天晚上就会来你家楼下找——你——哦——”她一边拖着奇怪的长音调笑着,一边轻巧地跳下桌子到梅子身边紧挨着坐下,挤眉弄眼地凑了过去。

光是听到那个名字,少女便心中一颤,熟透的红晕泛上苍白的面庞。纵使千里的话已是挠得她耳根直痒,可她仍是执拗地欺骗着自己。“谁要写什么情书了,都说了是道歉!我绝对没有…没有要和他交往的意思,更不会那么乱说的!而且,他怎么可能会喜欢我,你别胡扯…”

“来,现在就‘演习’一下~”千里没有理会她自欺欺人的反驳,一把拽过她的胳膊,另一只手上去就往她的衣领里不安分地探去。“你别乱动,就当我是窪谷须同学…!”本就羞涩的梅子哪里禁得住这般胡闹,更何况加上那样的言语。只见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当场就翻着白眼昏古七了。(是现场高潮了吧你,走的时候记得把湿透的桌子擦干啊喂)

夕阳已经完全沉了下去,藏青色染尽了整个天空,只有西边的天际还挂着一抹暗金。梅子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清凉的晚风衔来几片落樱,嵌在她蓬乱的发间。本是草木萋萋的暮春四月,在这般光景下竟显出几分萧疏之意。梅子抬手揉了揉头发,指尖带下几片半枯的花瓣,转瞬又随风而去。她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了一个词——徒花。那些花儿不会结出果实,她们只是为了凋零而绽放。她的眼眶不知为何突然一阵酸酸的,或许这世间的命运皆是相通。

台灯暗淡的白光照着缩在书桌前发呆的娇小少女,回过神来的时候,她赶忙拿起橡皮,红着脸对着眼前的作业本一阵猛擦——也不知道是第多少次了,面对做不出来的数学题发愣时,笔尖会不自觉地在空白的页角写下他的名字。

她索性把笔一丢,整个人大字形躺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试图整理杂乱的心绪。想来最开始留意到那个少年,还是上个冬天的事情。

临近期末,为了提高总体成绩,数学老师把二年级每个班拖后腿的几名同学共同组成了一个补习班,每天放学后再加一节课集体复习答疑,偏科的梅子也在其中。第一天开课的时候,因为找错教室,加课已经开始了几分钟她才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整个教室只有后排的角落里还剩下一个空位,她低着头快步穿过屋内的走道,紧盯着地板防止和任何人对上视线,腰也比平时弓得更低了。“才第一节课就让这么多不认识的同学看见自己如此狼狈的样子,何况因为数学烂而来到这里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不如下课以后躲起来偷偷地死掉好了…”这般想着,她的脸上一阵阵火辣辣地烧着,泪水几乎马上就要掉下来。

黑着脸在座位上局促了好一阵子梅子的情绪才稍稍平复下来,她这才起头,发现旁边的人自己认识,就是班上那个怎么看怎么像是前不良的紫发少年。只不过他们之前并没有怎么说过话,对彼此的了解几乎也只是知道名字而已。

“窪谷须同学,你来回答一下,第三题里双曲线的离心率是多少。”直到数学老师没好气的声音传到耳朵里,他才慢悠悠地站起来,胡乱地翻着课桌上的卷子,好看的眉毛皱在一起,脸上半分是不屑半分是无奈。他素来与这位老师十分不对付,翘的最多的也是他的数学课。小班补习他显然更是人在心不在,此时此刻的他自然连题目在哪都不知道。

旁边的梅子仍旧半低着头,神色漠然,只是稍稍把自己的卷子向他推去,用手指了指答案的位置。

“e=√6/2。”

很快统一讲解的内容就结束了,剩下的时间用来自习和答疑。只有一两个同学一直围在老师身边提问,剩下的人大多只是拿出数学作业默默地钻研起来。不出片刻教室里便充斥起了低低的讨论声,相比于直接问老师,对自己水平并不自信的大家似乎更倾向于互相解答疑惑。

“刚才…谢谢你了。”那少年坐得笔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没…没事的。”她完全没有想到他会为了这点小事道谢,而且她本就不擅长和不熟悉的同学搭话,何况对方还是男生。梅子本来已经逐渐适应的心情又下意识地紧张起来。

“还有,刚才那道题,我其实还是不太明白,可以麻烦你再讲一下吗?”虽然讨厌那老师,可他对自己的学业并非没有上进心,此时当然也是希望借这个机会能补上一点是一点。

梅子自然没有拒绝,耐心地讲完了整道题的计算过程。

“真的非常感谢,梅子同学。”

“没关系的。其实我也只会这道题…”她发现这个平日里显得有些杀气腾腾的男生,面对女孩子的时候竟然意外地腼腆,他礼貌地轻声细语的样子,仿佛是在害怕吓到她似的,这反倒让她有些不好意思。

“今天就到这里。希望同学们对我们的小班补习不要有抵触情绪,留下大家也是为了你们能够在接下来的期末考试里取得更理想的成绩。”数学老师操着不紧不慢的官腔,还不忘重重地往窪谷须那边看了两眼。梅子的余光瞥见那少年满脸不耐烦地朝他白了回去,又微不可见地瘪了瘪嘴。她一时竟从中觉出几分可爱,忍不住偏过头去浅浅一笑。

“还有,以后我们就固定这个座位了,下次来的时候不要私自调换,上课前先按顺序签到,请同学们不要缺席。”教室里响起了嘟嘟囔囔的抱怨声,这个数学老师,还真是事多呢。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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